触命惊心的伤疤_空洞心灵…… – 女娲健康网

触命惊心的伤疤_空洞心灵……

外面在游行,酒店已经三天没有来过新客人了。大家行色匆匆,有的戴口罩有的拿雨伞,尽量遮住自己的眼睛,就算露出了也看不清神色,仿佛灵魂早已飞到天外了一样。

小黄百无聊赖。她嫌热,不想出去凑热闹,但呆在凄凉的柜台后又觉得无聊,于是就开始折磨手机,电池都烫出了塑料味儿,还在不停地戳戳戳。

一张卡被拍在了柜台上,小黄像兔子一样哆嗦起脑袋,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人。这个人一身黑衣,头发脏乱,右边的耳朵多了个耳垂。他伸出两根手指,放在嘴唇上停留几秒,然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,像是在吸一支看不见的香烟。两人对视着,男人的目光凝聚成一把刀,驱散了小黄脑袋里的那些杂乱的信息。

“办理入住是吧?”她问。

外面飞驰过了一阵呼啸,那是救护车的声音,这段时间到处都有救护车。

“有预定吗?”她又接着问。

男人不回答,他又抹了抹嘴唇,然后看向柜台边的酒店简介,用鼻子呼出了一股气体。

小黄训练有素,于是她拿起了柜台上的身份证,很快就调出了男人的信息。他在一个星期前就预定了房间,连带早餐,费用早就交了,而且预留的电话与他的身份证号对不上。再对比一下真人和照片,小黄发现他出示的是别人的证件。

“请出示本人的身份证。”小黄说。

“他临时有事,住不了了,我替他住。”男人说。

“我需要证明。”

男人说了一串数字,吐字清晰,中间停顿了三次,像在确保每一次说话都能具备足够的能量。

小黄打电话过去,对方确认了,转让房间确有其事。

虽然如此,小黄还是进行了许多无关紧要的查证,抱着侥幸心理期望寻出某条纰漏。她打心底不想让这个男人入住,他很明显绝非善类,光是拿着别人的身份证到处晃悠就已经够可疑的了。再说他那一身打扮,或许又是某个与游行有关的人,而在这家酒店里,此类人等难道住得还不够多吗?可是,在把护照编码都核实一番之后,小黄发现自己不得不把他当做顾客来对待。

她拿出房卡,302,曾经有个得了心脏病的老人猝死在这间房里,她把这张卡递给男人,堆出了微笑。

“电梯直走右转。”她说。

“谢谢你。”男人说。

游行分化出暴乱,暴乱凝聚成罢工,不过小黄倒过得安逸自在,整件事情对她来说无关痛痒,虽然朋友圈里大家都在抒发自己的义愤,但她却高高挂起,就算身处其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危机感。她每天该做什么还做什么,时不时在新闻下方评论些风凉话,就当是凑热闹了,真切的体会一概没有。

倒是她的父亲经常打电话过来,话中除了对女儿的关切以外,还夹杂着中年人特有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。

“听说这次很危险呐。”父亲严肃地说。

“还可以,我没什么感觉。”小黄回答。

“我看未必,各种新闻我都看了,我知道这次不会那么简单。”

“那就不简单呗。”

“你注意安全呐,人多的地方千万别去,有什么感情也尽量压制住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听着父亲自相矛盾的话,小黄觉得十分无聊。她在酒店前台坐了半年,虽然年纪轻轻,却也养成了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习惯,心想大不了就去死吧,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。

她曾有过一任男友,不过很不幸被甩了,理由是太不上进。前男友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经常浮现在眼前,惹得她一阵轻笑。这太奇怪了,都是女人嫌男人不会赚钱,哪有男人嫌女人不够上进的。不过分手的真正原因或许是她的“性躁郁”。这词是男友生造的,意思是该到做爱的时候像条死鱼,时机未到却欲火焚身。

他们曾同居过一段时间,那时小黄刚踏入社会,心中悲喜交集,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抒发感情,于是迷上了游戏。上进的男友还没毕业就找到了份体面的工作,每天朝九晚五,勤勤恳恳,可她却连简历都没投过一份,麦当劳打了三天工就辞职不干了,转而专心打游戏。

她故意使自己上瘾,努力把感情全都奉献给虚拟的道具,并从中得到快感。这一点也不难,反正游戏公司的本意就是让人爽快,所以她可以没日没夜地玩,花男友的钱也一点都不内疚,而他好像也爱得发痴,就算晚上回来累得要死,也不会在意她因输掉游戏而发出的叫骂声。

有一次,男友周末加班回家,渴望从她这儿得到一点体贴。可她刚往游戏里充了钱,正在体会抽奖时的狂喜,于是对男友的一腔热忱只回报以敷衍的亲吻。男友在她身上摸索了半天,却连嘴唇都没有被润湿,于是失望至极,早早地关上灯进了被子,用无声的谴责来表达自己的愤怒。

小黄到底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道具,钱都白给了。当时她一下子靠在扶手椅上,感觉人生的意义不过如此,你期待什么它偏不给你什么,你凝聚越多的期望到最后反而会被灌下越浓的毒药。看一眼假装睡觉的男友,她忽然觉得这个赚钱养家的人非常可爱,于是一股热血冲上耳朵,她扑上床,使出不知道从哪儿获得的力气把他给拖了出来,也不在意什么气氛不气愤,衣服扒了就开始干。前两次,男友虽然慌张却也十分配合,后两次,这个疲惫的男人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“你个性躁郁。”凌晨三点五十,男友像个被强奸的妇女似的将被子捂在胸口,喃喃地说出了这个词。

她听见了,可是没回答,因为当时的世界对她来说已经丧失了意义,有感知力的生命全都被欲火给烧成了灰,到最后什么都没了,什么都碎了,只剩下三个枯燥的字眼,上面覆盖着男友离去的背影。

外卖不送了,小黄第一次体会到了危机。

一份炒河粉让她等了三个小时,肚子咕咕叫了才想起要打电话去催一催。电话那头人声鼎沸,近距离的叫骂,和远距离的呐喊融汇成一股浊流,使话筒振荡出杂乱的电流音。她都不知道送外卖的这个人为什么还要接电话,难道这也是一种示威?一种对没有激情,没有目标,没有信仰之人的宣战?

一阵颤栗,小黄想起前不久入住酒店的那个男人。

自从上次办理完手续以后,他就再也没有露过面。她差点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房客了,直到第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径直走进电梯为止。

按照规定,每一个进酒店的人都必须登记身份证,可是否执行,也要看前台的员工有没有自觉性。小黄没有自觉性,所以过了很久她才忽然反应过来,最近似乎经常有些穿着华丽,却也显得十分凌乱的女人在大堂里来往。

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,这些人的身份,光从打扮上来看也能略知一二。

留意到以后,小黄进行过一次统计。那天每进来一个小姐,她就在笔记本上划个道道,到了晚上下班之前,她已经写完了三个正字。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值夜班的小刘,第二天一早,小刘带着无比激动的神色向她报告说,晚上更多,前前后后总共23个。

“比昶哥那时候都多。”小刘说。

“昶哥是谁?”小黄问。

“昶哥你都不知道?”小刘神叨叨地半掩着嘴,咬着小黄的耳朵说:“去年被抓进去的那位,也是个皮条客,当时他还上热搜了呢。我记得那段时间不是游行,不过也差不多,是学生集会,他就趁此机会发财。哎呀,这些人都是闲了没事情干,人家昶哥就很聪明,利用过剩的热情来赚钱,也省得他们坐不住出去闹事儿。”小刘说得挺激动,看上去蛮崇拜那个被判刑的昶哥,“就不能聪明一点吗?闹来闹去还不是自己的土地,到最后不仅没解决问题,反而还白白死伤那么多人,简直都不如去嫖一次娼。”说着他看向小黄,想取得一点认同,不过小黄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,并没有认真听。

“这个昶哥,”小黄摸着下巴,若有所思地问:“你还记得长什么模样吗?”

“那谁能记得,”小刘手一挥,然后又贼兮兮地看着她说:“怎么,你有这方面的意向?”

“是啊。”她回答。

小刘正想走,不过刚一迈步就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看了她一眼。小黄坐在柜台后面,随便理了理桌面上的文件,又在手机上插上充电线,然后单手撑着下巴,一副平时上班的模样。她刚才说了是啊,小刘心想,可能只是在应和吧,这个女人从来都很冷淡,对任何事都心不在焉的,本也不应该指望她能做出什么用心的回答。所以如果她说了是啊,那也只是表明,她早就不想理你了,只是由于礼貌的关系而在硬撑。

小刘打了个哈欠,手一甩,离开了酒店。于此同时,小黄虽然眼睛盯着手机屏幕,脑袋里却在努力回忆,那个曾有老人猝死在里面的房间,究竟是几号来着?

过了一个月,轰轰烈烈的游行已经销声匿迹,店铺重新开张,瘫痪的地铁恢复原状,大家都跟没事人一样,该上班的上班,该吃饭的吃饭,就像前不久的狂热信仰全都化成了食欲一般,所有人都把自己喂得红光满面,以此来填满心中的那块空洞。

小黄还是坐在柜台后面,看着新闻上报告的一派和美,她甚至感到有点失落。这样下去,她就又要变成平凡的前台接待员了。

就在这时,头顶命运般传来了男人的声音。

“退房。”

抬头一看,他还是穿着黑衣,不过比刚来的时候要整洁很多,胸口的商标也上了一个档次。他把长发全都减了,露出了扁平的额头,上面有道触命惊心的伤疤,在日光下反射出影影约约的微蓝。刚去找他的那天,小黄还对这道疤心怀恐惧,不过事到如今,她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
小黄接过房卡,机械地在电脑上输入资料,尽量把时间给拖长。她的心脏跳得很快,就像当初玩游戏,准备抽奖之前的激动。

收据打印出来了,她假装打错,撕掉重来,不过就算这样也并不能延长多少时间。她知道自己在等待,不过并不知道在等什么。焦急中她抬头看了一眼男人,他一如既往,眼睛看向别处,平静地伸出两根指头,放在嘴唇上,呼气的时候像是在享受尼古丁的刺激。

“用了房间内的商品吗?”小黄故意问。

“用了六十只避孕套。”男人回答。

“其他的呢?”

“没了。”

第三张收据打印了出来,小黄颤颤巍巍地递给了他,他伸出手,接过去,她看见他的指肚上全是棕色的污渍,像是真的抽过烟一样。

“可以了。”她近乎绝望地说。

男人转头就走,小黄没有去追随,因为对于他的背影,她已经开始害怕了起来。

身心俱惫,这位接待员觉得自己好像参与了一场从未开始的征途,而终点还没有出现,这场旅程就已经结束了。

她伸出手,刚要碰到手机,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就使她将桌面上的一切都扫落在地。她大声嚎叫,可是声音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竭嘶底里;她捶打桌面,不过手上的痛楚也并没有她期待的那般尖锐;她想要哭泣,可是眼球干巴巴的,像是没有上油的机械,半天也挤不出一滴泪。

转过头,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。地上的手机及时地亮了,来电显示是父亲,应该是打过来庆幸女儿没有受到伤害的。

没有受到伤害,小黄心想,像自己这样的人,从来都不会受到伤害。

生活小常识|生活小窍门|健康小常识|生活小妙招小常识